云迹青年|老昆明杂书馆:我们在等读书人回家
西南一隅的云南坐落着一家老昆明杂书馆,丰富的馆藏物件、极具包容的文化氛围让这里成为涵养一方水土与历史文化的最好土壤。
▲老昆明杂书馆一角
在中国被叫作杂书馆的地方历历可数,一个“杂”字,将其与传统的书店、图书馆区分出来。在新华字典里,“杂”字的意思共三个,即“多种多样的,正项以外的,混合在一起的”。老昆明杂书馆的创始人洪海波、戈捍等人解释其含义:“之所以要叫杂书馆,是因为我们不仅有可供阅读的书籍,有资料性文件,有各种各样的图纸、报纸,还有反映老昆明文化脉络的图纸和各种老物件”。
在时间长河中,那些印证着岁月痕迹的书籍、老物件,散发着柔美的光芒,在新世纪的城市怀旧中,等待着更多读书人。
(一)
晚上七点,刚刚参加完东方书店讲座的洪海波冒着大雨赶到了老昆明杂书馆,来不及休息片刻,便与我们聊起了杂书馆。在他身后放着西南联大专柜、民国专柜的珍贵书籍,聊天过程中他不时拿出身后的书与我们分享,这些书不仅讲了书中人的故事,也代表着老昆明杂书馆的故事。
谈起杂书馆创办初衷,洪海波满脸笑意。他说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这一代人对书本有着特殊情结。洪海波一边回忆着自己从十几岁起就开始看书写作的场景,一边笑着说:“我们是属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的文艺青年。你首先得明白历史,读懂历史,在历史的熏陶中才能有所创作,有所发展,才敢称为文艺青年嘛。”
▲杂书馆创办人之一洪海波
改革开放,不仅带来了经济发展,更带来了文艺繁荣,各种文化思潮开始大量涌入。洪海波等一批文艺青年赶上这样的一个时代,面向世界的窗口已经敞开,文学、美术、摄影、音乐等不同领域的人都在不断了解新的世界,他们如饥似渴地摄入知识,不是为了应付考试,也不是为了功利,只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变得足够充盈。
这批热爱读书的年轻人,从拉美文学看起,读马尔克斯,读略萨,后来看日本文学和电影,读夏目漱石,看山口百惠。再到后来,转向研究中国文学。洪海波在大学进修中文专业,从孔孟经典、山海经到近代的钱钟书……洪海波点着油灯,一边读,一边写下自己的感触、随笔。“记自己的诗,自己的感想,写东西,定下来再誊抄。方格子的稿纸要用钢笔,誊抄了以后一定先给朋友看,然后再拿去投稿。”对文学,洪海波一直严以律己。
对于热爱中国文学、钟情写作的洪海波来说,昆明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极具研究意义。“我们这一辈人都是老昆明了。”他认为,老昆明指的就是对昆明文化特别热爱并且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人。洪海波在昆明热土上成长成才,用热爱来研究传承昆明文化,他早已成为别人口中的“老昆明”。
“老昆明”研究昆明文化是有优势的,洪海波喜欢用日常生活举例,“比如吃一碗小锅米线,一定是要现煮的,要放鲜肉,你不这样做就不是正宗的,味道就不对”。
▲洪海波在杂书馆与访客交流
洪海波话语,看似与杂书馆无关,却真正触及了杂书馆背后的文化内涵,美食、方言、街景……涵盖四海八方的杂,是诠释老昆明记忆最生动的方式,也是杂书馆真正意义上的“杂”,是知识的丰富度,也是文化涵养中人们视野的广阔度。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洪海波开始收集书本。从文林街到环城路的旧书摊,当时一个月15块钱的生活费,他会花5块钱买一本新书或是买七八本旧书,日复一日不断累积。
在他眼里,读书是一种特殊的情结,尤其是读纸质书。洪海波觉得,在电子阅读占领大部分人注意力的时代,虽然电脑、电子书里的内容比纸质书多了成千上万倍,但对他们来说,读纸质书,然后用笔一字一句记录自己所爱的句子,才是最为美好的,纸质书是他们找回内心宁静的港湾。
(二)
2015年,昆明市盘龙区龙泉古镇文化研究院成立,洪海波投身老昆明文化研究。研究院十多名研究员一路努力取得的研究成果,让越来越多人知道了这里有一群人在研究老昆明的文化。
80后的戈捍馆长便是在此影响下加入其中。在一群“老昆明”中,他是另一个时代的代表。戈捍对洪海波所处的年代稍显陌生,但他的心中一直有一片独属于自己的“诗与远方”,他希望以年轻人的力量为老昆明文化的传承作出贡献。
▲戈捍和志愿者整理书籍
作为共同创办人,戈捍陪伴着杂书馆从无到有,尽自己所能守护老昆明文化。谈起自己的初衷,戈捍说:“主要还是因为热爱老昆明文化,其次传承文化这件事总要有人来做。”
由于常年从事口述历史方面工作,对于云南文化、昆明文化,他有着更真实、更深切的体会,也更迫切地想要留下时代的印记。戈捍想以实物的方式传承老昆明文化,让文化可以看得见、摸得着。
随着龙泉古镇文化研究院步入正轨,它承担起盘龙区政府和龙泉古镇的历史文化研究任务,成立了大批工作室,并把学术成果以展览馆和纪念馆的形式对公众开放,逐渐形成了研究院的文化研究展示中心、院士之乡纪念馆、老昆明展览馆等一系列展馆,这些触发了洪海波等人创办杂书馆的念头。
“有位朋友在香格里拉办了个图书馆,但她要退休了,大概有4000册的书没地方放。”2018年
21世纪初,卡特夫人来到香格里初的英语启蒙。
▲卡特夫人捐赠的外文书籍
00册的书籍在研究院陈列了出来。 “我不懂英语,看不懂英文书,但总有人看得懂,或许他是英文原版书的爱好者,或许他是外国友人……要把这些书展示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洪海波说。
在此想法和种种契机的推动下,洪海波、戈捍等一批龙泉古镇文化研究院研究员在工作的同时,迈出了建设老昆明杂书馆的步伐。
(三)
2019年,洪海波、戈捍、詹霖等人便开始筹备创办老昆明杂书馆。但创建过程并不算顺利,相比于西安、南京等历史文化名城,昆明乃至云南并不算拥有特别突出的历史文化背景。但他们相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文化,一代又一代的人来到这里,总会有值得铭刻的记忆,于是一群文化研究者开始以云南记忆为主线,收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老物件。
文化从某方面来说是一个抽象的事物,大部分贴近民众生活的文化载体价值都不高,并不赚钱,然而成立一个杂书馆最客观的前提那就是金钱。这是一个很“俗”的东西,但是支撑起杂书馆这个理想的高塔。
▲窗边的老物件
为做好杂书馆的筹备工作,戈捍动员朋友们继续捐赠书籍,包括历史书籍、公函、手札、手稿等,也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倾心描绘着杂书馆的雏形与发展蓝图,这些东西节省了一小部分收集藏品的时间和花费的钱,但这远远不够。戈捍查过资料,成立一家书店至少需要十几万元的基础资金,而由于杂书馆还带有老昆明文化的特殊性质,大部分书籍和老物件具有更多的附加值,其需要的资金远远不止十几万元。
为此,戈捍卖掉了自己的车子,拿着这笔钱一有空就到老旧物市场和旧书市场寻找有价值的书,有时还会跟当地老板砍价,试图尽最大的努力减少金钱的消耗。然而,让他头疼的问题是,即使他花钱搜罗到了数量一定的书籍,但市场上的书籍质量参差不齐,尽管满足了年代的需求,但盗版书却占据了相当一部分,戈捍只能再分一部分的精力在鉴别藏书真伪及其展出价值上。
除此之外,戈捍等人选择将目光放到旧小区,尝试从被丢弃的物品中寻找被忽视的老物件。“我们翻过好多拆迁小区的垃圾堆,外面那些老物件大部分都是我们翻垃圾堆捡来的。”为了快速收集老物件以及节省资金,拆迁的老旧小区对刚刚成立的杂书馆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断舍离是搬家必不可少的一步,曾经陪伴一家人的老物件在时代发展中或许已经不再发挥作用,但老旧小区的垃圾堆并不是这些老物件的最终归宿。捡回去,擦一擦,展出来,这就是一代昆明人的记忆。
▲老旧的生活物品
杂书馆内有一台只有十二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电视机,捐赠人李阿姨每次到来,都忍不住分享她和它的故事。那是很多年前,在水利局工作的父亲带着一张皱巴巴的电视票换来的,当时,母亲很生气地抱怨父亲乱花钱,孩子们却兴高采烈,毕竟那时候,在整个巷子里只有他们一家有电视。
这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凭借着一台电视机,他们一家的小孩成为了巷子里的“孩子王”,他们可以选择与自己关系好的小伙伴来他们家看电视,有时还会收到其他家孩子送来的糖果,只为了能够看一次只在每周播放一次的《大西洋底来的人》《铁臂阿童木》。
如今的电视机又大、又薄、又清晰,各类电视节目全面开花,但是那样的纯真岁月好像距离他们这群人变得越来越远,这台小小的电视机也早就打不开了。与其将它丢弃,不如试着找一个地方,让这个老物件有一个栖身之所。
除了旧电视机,还有旧水壶、旧缝纫机、大哥大……一个水壶灌满水,它可能承担了一个家庭做饭、洗衣、喝水的作用,随着时代发展,烧水器的出现,水壶逐渐退出了大众视野,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陪伴了一家几代人的生活。现在这些东西逐渐远离人们的生活,成为了老昆明文化的载体。
(四)
在不断寻觅与探索的过程中,杂书馆于2020年11月在大观文创基地正式成立。最初的杂书馆空间很大,也蕴藏着创办者对这样一个文化交流地的希望——生活馆、中医馆、喜事馆、工匠馆和求学馆,杂书馆的这五个分馆将旧时代的文化记忆如同画卷一般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老军人的应征入伍通知书,老中医的旧药方和药箱,小人书,热水壶……那些泛黄的记忆在这里重新焕发生机,这就是戈捍等创办者想要看见的,与其让这些东西被丢弃或者拉往垃圾场,还不如在静谧中归载陈列,以此为昆明人筑就一个可以缅怀过去的栖息地。
▲老昆明人的合照
为保护滇池,城市规划红线以内的建筑都要拆除,包括刚成立不久的老昆明杂书馆。无奈之下,戈捍等人带着杂书馆搬回龙泉古镇文化研究院所在的司家营,但非营利性的杂书馆难以负担高昂的房租。2022年3月,在政府的帮助下,老昆明杂书馆搬到了现在的地址——盘龙区金菊路社区,暂时算是安定下来。从成立到现在不足两年,戈捍调侃说“我们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搬家。”
“杂书馆能够创办,很感谢各界社会人士对我们的帮助。”戈捍提到,最令他感动的是帮忙“搬家”的志愿者们。因为书籍数量多,每次搬迁都很劳累,一趟一趟地搬运书籍,整理筛选书籍,图书分类都是很繁杂的活计,志愿者们不厌其烦,很辛苦,但值得。
除了志愿者,还有社会人士的捐赠,每本书籍都为杂书馆添砖加捐给了杂书馆。他说:“我爸这些书放在杂书馆我也安心了,我爸也安心了。”
▲杂书馆内部场景
说到这里,杂书馆的意义不再局限,它更像是对过去的文化记忆和情感给予一个归宿。戈捍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杂书馆不卖不借,因为这些书都是好心人捐给我们的,我们有义务保管好,将来他们还想要自己的书,还可以再带回去。”捐书人是热心的,守护书的人也同样报以温暖。
对于杂书馆的未来规划,戈捍也有自己的打算。近期杂书馆刚刚利用这些旧书堆起一面书墙,而更长远一点,杂书馆还要增添一个咖啡角,既算是社区咖啡,也是为来杂书馆的读者提供休息的角落,同时经营咖啡角也能减轻杂书馆的经济压力。
跻身于20世纪初的图书、民间杂谈、档案文献以及报纸杂志中,品茗着老昆明记忆,与斯人来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让杂书馆吸引了更多的年轻人。
(五)
“真正供养生命的,是思想,是精神,是灵魂,是内心的繁花似锦”。
由于杂书馆的多次搬迁,并且还在不断完善当中,这里的整体环境不算优越,没有路标的指示,寻找杂书馆对年轻人和老年人都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每半个月一次的读书会是昆明人老杨最爱的活动。夏日,伴随着门外的几声惊雷,老杨走进了杂书馆,爱惜地抚摸着自己军绿色的布挎包,甩着雨伞上的水珠。虽然嘴上抱怨着杂书馆难找,却依然对这场读书会充满了期待。
其他陆陆续续到来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和老杨一样上了年纪的“老昆明”。自从杂书馆开始举办读书会的活动,他们就从没缺席过。“这些老人真的特别让我们感动,就算是下雨、刮风,无论如何都会到这里学习,这种学习的精神十分少见了。”
▲读者正在翻找书籍
洪海波每次看见这样的情景都会深深感慨一下,这一切都与他所期待的老昆明杂书馆“等每一个老昆明人回家”的理念不谋而合。在这群人身上,我们也看见了“那一代人对读书的特殊情结”,只是热爱,纯粹、干净。
老杨身上的那股精气神源自年轻时,他曾是一名军人,退伍之后,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让他追忆旧时光的地方。他很喜欢看书,闲暇时刻总是喜欢到书店转转,跟志同道合的老伙伴们聊聊过去的事情。然而,随着疫情的出现和网络购物的不断发达,线下书店开始变得冷清,为了发展和转型,书店扩大了商品区,即书本之外的文具、玩具。
老杨跟自己的子女们聊起这件事,孩子们认为这也是让老人了解年轻人生活的好机会,就带着老杨去一些现在的网红书店去看看,老杨也很高兴能了解现在年轻人的心思。他像大部分年轻人一样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书店一角,看起了书。可是咖啡很苦,用老杨的话来说,就是太“西方”了,既不是茶水的味道,也不是他水壶里白开水的味道,这不是他想要的。
直到老昆明杂书馆出现,西南联大的旧书,充满年代感的小画册,一下子让老杨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地方。没有让他有时觉得一头雾水的电子产品,也没有爆炸式增长的网络信息,是只带着老昆明人记忆的静谧之地。
▲杂书馆访客在走廊参观
店里也有不少年轻人。老昆明杂书馆逐渐有了知名度,读书会等常态化的活动让杂书馆不再是老昆明文化爱好者、爱书者与怀旧之人独属的地方,年轻人与儿童也逐渐走进这里,好奇地看着这些距离他们生活很远的东西,又跟着戈捍参加读书会,与老杨聊天,与洪海波交谈。
当不同时代的人在同一空间里发生思想碰撞,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杂书馆和读书会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他们联结在一块,在同一时间闪现出对阅读热爱的光,并展现出昆明人独有的特质:温和、现实、慢节奏。
(六)
老昆明杂书馆是由一群热爱阅读、热爱老昆明文化的人创办的平台,最终也面向昆明、面向云南、面向世界展现出独有的魅力,它给所有读书人一个家,留下在时代洪流中的昆明变迁印记。
▲还未整理好的大量书籍
“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暮” ,这是杨升庵描绘的昆明。昆明其实是个极具包容的城市,优越的气候让这里的生活节奏总是悠哉闲适,以至于“昆明人是有点懒惰的”;但同时“昆明人是可以懒惰的”,没有要紧事要做,慢下来读三两闲书,到老昆明杂书馆看看日升月落,再嗅嗅纸张翻动的墨香,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能有那么一刻可以回到曾经的时光。
▲杂书馆读书会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老昆明杂书馆真的可以等到越来越多回家的人。
云迹青年融媒工作室出品
邓媛蔓 许可欣(云南师范大学)
责任校对 易科彦
主编 严云
终审 编委 刘超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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